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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清与《死无葬身之地》的28年之约

发布时间:2025-09-19 11:16:01  浏览量:2

作者 |魏侨

编辑 |丁宇

夏末秋初的北京,中国国家话剧院排练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在一种极致的紧张与专注中。海清站在光柱之下,汗水浸湿了戏服的领口,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这是话剧《死无葬身之地》的排练现场,也是她与28年前的自己重逢的地方。刚进入北京电影学院那年,海清第一次坐在剧场里,就被萨特戏剧的舞台张力击中。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28年后,她成了剧中人,成了那个在极端情境中挣扎、抉择甚至撕裂的吕茜,这是剧中唯一的女性角色,却散发着炽热的光芒。对于海清来说,从银幕、荧屏再到戏剧舞台,这是一次回归,也是一场抵达。她用一个月的时间,走完了一段近乎自虐式的艺术苦旅。

前不久,《博客天下》作者在中国国家话剧院的后台见到了海清,在完成了内部彩排场和首演之后,她终于可以以旁观者的视角来回看一下这个角色,来阐释这段心路历程。在这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全身心地靠近吕茜,无法分身。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于海清而言,一路走来的过程比最终的结果更加重要。比起舞台上绚丽的光影,她更想抓住那些“每一天都要死掉”的攀爬感,那些“一点儿一点儿涨功力”的踏实感。这是一个演员对表演本质的敬畏,对生命真相的叩问,以及对自我内心的长久凝望。

1997年,秋天的北京,刚刚到北京电影学院读大学的海清攥着戏票,在剧场里第一次看了堪称戏剧先锋的《死无葬身之地》。当时的很多细节她记不清了,却清晰地记得戏里吕茜决定杀死弟弟时自己内心的呐喊:“他们怎么能决定一个人的性命?”这个问号,在她心里悬了28年。

今年6月,接到中国国家话剧院的邀请电话时,她又惊又喜,仿佛感受到了舞台的召唤,“《死无葬身之地》这个名字,在这二十多年里,只要一讲到话剧,就会跳出来。”海清说,“它是我的启蒙话剧。”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这个戏很不一样,”海清语气郑重,“你要了解历史、了解人物,戏的规定情境极其尖锐,戏剧冲突激烈,人物性格特别鲜明。”其中,吕茜这个角色尤其复杂,情感的起承转合极大。她面对亲情的撕裂、爱情的决裂、身体的凌辱、精神的崩溃,最终却在死亡的边缘唤醒对生命的一丝眷恋。

接下这部话剧后,海清很紧张,她知道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完成又是另一回事。

导演查明哲让她先看前辈演员冯宪珍的表演录像,她认真观看了,却总觉得自己“差点意思”,海清并不是一个习惯“模仿”的演员,但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演,她自知还达不到。 她笑着自嘲:“我就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情况下,焦灼地度过几个月。”她每天看剧本,认真背台词,却又不敢背死,“怕导演一改,我就改不过来”。

为期一个月的封闭排练从8月2日正式开始。到正式演出前,除了一天因既定工作离开、一天陪孩子考试,海清每天都在排练厅里,只能在傍晚放饭的时候晒会儿太阳。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排练的日子像被拧紧了发条。第一天排练,她觉得自己“哪儿都是多余的”,“腿是多余的,胳膊是多余的,脸也是多余的”,她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节奏该往哪儿走,导演的严格要求让她愈加胆怯。“我第一天排完快要死了,我不认识自己了。”在前三天的排练里,高强度的体力消耗与长时间的精神紧张之下,尽管吃的饭比平时还多一些,海清还是迅速地瘦了2公斤。

她开始用最笨的方法接近吕茜:一句一句读剧本,标点符号也不放过。“我有不懂的就问导演,一句一句搞清楚。”排练期间,就连每天回家路上的时间也被海清利用起来,她坐在车上一遍一遍地捋词,有时候还会看冯宪珍老师的录像学习,然后再练歌、练台词。

剧组其他人去看别的戏,她也一个人留在排练厅,把开场的歌曲练了十遍,把前三幕的台词演了十遍,直到剧院关门。“完完全全一点儿不错地练了十遍,我以为第二天来排练肯定不会错,结果还是错了。”她苦笑地说,“导演说,你这歌怎么还打磕巴?”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真正帮她打通角色关卡的是上一任吕茜的扮演者冯宪珍。海清称她为“强大的后援吕茜冯”。“其实冯老师对我最大的帮助是她帮我进入了这个角色,触碰到了一点她的灵魂。特别多的细节,别人不知道,只有吕茜本人知道,我有困难就召唤她。”

冯老师来了排练厅四次,每次点拨都直指核心。“她说吕茜是一个非常倔强的人,她要拿命来维护她的这个决定,维护自己的尊严,她要用命去换取生,她是一个多么倔强的人,一旦被强奸了会有多崩溃!”海清顿了一下,“她讲完,第二天排练的时候伙伴们就说,我的表演上了一个台阶。”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排练最后几天,她时常在一些瞬间感觉触碰到了吕茜的魂。一天夜里,她独自念着那段“他们没有碰我”的台词,豁然开朗。“其实每一句都是反的,他说没有碰我,其实是碰了;他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其实是发生了天大的事。”那一刻,她突然懂了吕茜的克制与撕裂,“你抓住了一场戏,把这种感觉慢慢放大,就能举一反三,蔓延到整部戏。”

《死无葬身之地》中的吕茜是很难用词汇去定义的一个经典角色。她脆弱又坚韧,恐惧又勇敢,她承受着极端的羞辱却又要维持尊严,绝望之下还要鼓励其他人燃起希望,深爱着让(章劼饰)却必须推开他……海清说,吕茜的底色不止一层,“她有好几层基底”。

这种复杂性,正是萨特笔下人物的魅力所在。《死无葬身之地》原版演出时长约4小时,充满枝蔓与哲思。这次复排版本约150分钟,在导演风格上延续了28年前的基调,并在台词背后注入了更深的理解。

演员们在现场对导演十分信任,海清也不回避自己的困惑与挣扎,“很多时候你看别人的问题看得很清楚,到自己身上就看不清楚了。”她准备了一个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导演每一次的调整和指导。“他每次讲我的戏,我不管别的都赶紧先写下来,回去再反复回看,思考背后的内涵和表演的要点。因为你知道导演是对的,就努力地按照他说的做。”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每次导演问海清:“你觉得你还要再来一遍吗?”无论已经练了多少遍,情绪上有多崩溃,身体上有多疲劳,她都会回答再来一遍,“因为既然他问我了,那一定是因为他觉得我没有把握,他觉得表演上巩固得还不够。”

让海清印象深刻的一场戏,是吕茜与让的决裂,那场戏仿佛是一个坎儿。导演一再要求她,那一句“走开”要足够狠,“萨特的原著中是‘走开吧’,导演却明确地告诉我,要去掉那个‘吧’,那句‘走开’是三个感叹号。”她却总是狠不下来,“我总觉得应该有一些感情吧?”她感到困惑,却又必须先按照导演的要求演,她时常要提前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这个情绪,但节奏总是不对。

在情绪激烈的对手戏里,对手演员既是表演的镜子,也是影响表演效果的重要因素,“你的对手是最准确的,演完以后我总会问章劼,我今天的‘走开’能让你走开吗?我常常让他走不开。”海清的情绪状态也会受到对手演员的影响,“我总是很被动。”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直到冯老师一语点破:“你不要管他的动作,推开他之后,从骨子里冒出‘走开’。”那天的排练,对面的章劼高兴地说:“这个太好了,我走开了。”海清才终于理解,吕茜的狠,是一种决绝的爱,“只有狠,他才能走掉”。

《死无葬身之地》探讨的是极端情境下的选择与人性。比如剧中吕茜和同伴决定牺牲弟弟,就像一个“电车难题”——六个人如何决定一个人的性命?为了六十个人,就能牺牲一个人吗?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正如人生中许多困境一样。28年前的困惑依然悬而未决,但如今的海清已经学会了与困惑共存。“很多事情没有答案,它不是一个答案能解决的,”海清说,“你要学会与问题相处。”

剧中最让海清触动的台词,是最后吕茜从心底发出的呐喊:“我愿活着。”这句话让她反思生与死的关系。“我觉得生死不是割裂的,而是一体两面、相辅相成的。我们总在谈活着,却忌讳谈死亡。其实死是活着的背面,我们应该认真面对。”海清语气沉静,“思考怎么样的死,其实是对活着的一种辅导。”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现在这个人生阶段,经历过自己与身边人的生死一刻,海清对于“如何活着”有自己的感悟。她曾有一位好朋友突然离世,十几天前还住在她家,微信里还留着“哈哈哈”的消息,却没有办法与这位朋友说最后一句话,这种感受就是满满的遗憾。

正是这些体验,让她对吕茜的选择有了更深的理解。“这部戏是通过面对死亡而真正面对活着。”剧中的台词让她获得了更多的力量,就像卡诺里说“你不可以轻易地死去”,真的有很多人需要你,生病的老人、孤独的孩子,还有你自己……“我们每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我们不可以轻易地践踏自己的生命,践踏生而为人的机会。”

排练《死无葬身之地》彻底打破了海清一直以来的健康作息,5点早起遛弯儿,午间小憩,晚上9点早早入睡。但排练那一个月,这一切都被打乱了。“我每天一点多进排练场,排到晚上10点多,精神特别亢奋,躺在床上一个小时睡不着。”她甚至开始吃褪黑素助睡,来适应排练期间的节奏。

但对海清而言,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更在意过程,在意每一天的攀爬,在意扎实的刻画人物的整个过程。”她眼神明亮,饱含着诚恳的喜悦。“虽然我喊痛苦,但我基底是快乐的。因为我看到我的变化,我看到我几乎做不到的,一点点做到了。”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这种成长,不仅来自导演和对手的帮助,也来自她与自己的对话。她甚至在家里用红豆和黑豆记录每天的情绪,“开心就放红豆,沮丧就放黑豆”,结果第一个月黑豆远远多于红豆。“28颗黑豆,2颗红豆,有点吓人对吧?但慢慢地,第二个月就有7颗红豆了,再后来15颗和15颗。”她笑起来,“这是一种自我觉察。”

她开始学会“与问题相处”,而不是急于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可能会制造新的麻烦,当你学会与问题相处,有时候问题就不存在了,因为核心来自你。”她讲到自己的儿子对噪音敏感,常常觉得注意力难以集中,夜里也很难睡着,“我跟他说,如果你用耳机去解决噪音的问题,那么没有耳机就会成为你的新问题,问题的本质其实在于你自己。就像我在飞机上多吵闹都能睡着,并不是天生的,是通过长久的训练达到的,其实我们也要这样训练自己的心。”

这种训练,本质上是自我内心的回归。从业二十余年,经历过行业的起落沉浮,走过一次次盛赞与争议,如今的海清对外界的声音保持着平和与从容。“不要活在别人的嘴里、剪辑里、评价里。”她说,“我们演戏需要观众的喜欢、认可,但一定程度上审美是主观的,有人喜欢你,有人不喜欢你,都是很正常的事。别人说你好未必是你真的好,说你不好也未必是你真的不好。顺其自然就好了,不要去强求。”

话剧《死无葬身之地》剧照

从毕业时一心想进入剧团做话剧演员,到机缘巧合下成为荧屏上一代经典的“国民媳妇”,到一次次在不同类型的电影中寻找表演上新的突破,再到重演28年前的“启蒙话剧”,海清并不给自己定义是“影视演员”还是“话剧演员”,“我的定义是:我是一个演员。表演这件事情对我有吸引力,角色对我有吸引力。至于它以什么形式承载,表演的本质是一样的,我没有特别多的出走或回归的概念。”

我们与海清的对话即将结束时,距离那天晚上的演出还有不到4个小时,她需要吃一点东西,完成妆发,等待再一次上台。当提到吕茜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时,海清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我听导演的。”就像进剧组的第一天,邢佳栋对她说:“谁的话都别听,就听导演的。”她说:“行。”

这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任,是一个演员对舞台、对表演最本真的敬畏。“排练到后期,导演不骂我了,我反而去找他。”海清笑着说。

短暂而密集的排练里,她清晰地感受到久违的安心,“我需要那种直接的、准确的反馈,需要那种一点儿一点儿涨功力的踏实。”而在这一切之上,是海清作为演员对表演本质的坚持,那不是形式,不是标签,而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追问与抵达。